轮到她们上场了。
我的视线一直死死钉在她的身上,从她起身,上台,鞠躬,站位。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。
她在故意躲避着我的视野。
原来她口中的暂时做师生,就是这样的吗?形同陌路?
我不禁捂住了脸,长叹着摇摇头。
丫头还是太年轻啊,但我也不能强求她有我一样的心境。名誉对一个女孩子来说,还是非常重要的,就算她不在乎,但她的父母难道就不在乎啦?恐怕这也是为了我们能尽快结束这场事端的最好办法——在真作假,假作真地分手。
有人可不希望我们能走到一起啊。看看台下就坐的这些同学,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呢......一想到这儿,终究是没能忍住淡淡一笑,逐渐轻松了起来。既然这是必然的,那又如何?
还是看着眼下的事吧。
“你咋了?笑得好邪恶......又是沮丧又是开心的......不会被刺激出什么毛病了吧?”她们面面相觑,很是不解。
“没。”我自然地摇摇头。你们怎么可能像许文可那样读我的心?
演奏已经开始,我就随便听听,反正......很糟糕就是了。
糟糕的状态,无论是她,还是琴。
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,都是过来人,她这样的心理状态会出什么岔子我再清楚不过了。想当年我被家妹一招借刀杀人弄得差点哭晕在厕所,去练习时Wilson老师也是这样我才刚刚打出几个音符就把我狠批了一顿,教训我说今天呈上来的“音乐菜肴”味不对,像是奶酪披萨里加了风油精,一股子刺鼻的酸味——他教导我时使用的比喻一向以最爱的美食为主,所以他直言最爱的东西被不良情绪玷污,可见到底是有多生气了。
我不是他,并没有他那样热衷于小提琴,美食和美女,平时一副和和气气,诙谐幽默,一到了小提琴上瞬间就换了一个人那样地严格和苛刻。我只想尽到自己的责任,仅此而已。
但就算是自我安慰了这么久,持续听下去的我该绷不住的还是绷不住。怎么形容呢?我也来打个比方吧——我是一个吃习惯了山珍海味的富豪,有一天我视察后厨,看见的厨师居然用了一颗发芽的马铃薯来给我做菜,我第一反应肯定是他们要害死我。而路过的乞丐听见了,一无所知的他愤怒地指责我的奢侈和挑三拣四,随即夺过菜肴一口吞下,还不忘打个饱嗝以示自己的满足......。这样的比喻是老师教我的,很伤人,但却很贴切。
现在的彭滢就是那个下了毒的厨师,而她的拥趸们就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乞丐。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正在欣赏的是一首有毒的曲子。还不禁为它唏嘘感喟,潸然泪下......她演奏的是一首青春欢快的曲子啊!
不言也罢,这下子,她虽然是不是那么胆怯了,却丧失了自己原有的判断力和手感,让曲子变得驴唇不对马嘴。如此一来,她的表现,甚至要比那天在洄沚公园还要来的差。
要是放在之前,我肯定要严肃教育她一顿,但现在,我没有那个脸面,因为我就是罪魁祸首。
唉,滢滢啊,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呢?
我有些伤感,到头来,把事情弄成了这副模样,非但没有完成我许诺的帮助她夺得菲尔丁奖,也没有帮她走出自己的心结,反而害了人家,变成众矢之的。
“墨墨?”凌晴姐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。
“啊......怎么?”我回过神来问道。
“她拉得挺好的啊,你们怎么好像很忧虑的样子?”
“没......没有啦,她拉得是挺好的,没什么大问题,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。”
“都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关心一下她?你不当她的男朋友至少老师这场身份还是在的吧。”夏雨涵白眼道。
“就是因为担心啊,她现在虽然拉得...没问题,但是鬼知道她将来敢不敢面对我啊......。”我摊开手摇摇头。
“笨呐!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呀!你以为你光为她做事她就会一直保持感动吗?她也是需要你哄的好吧。”她的白眼翻成了死鱼眼。
“如果真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。”我啧啧感叹说。语气里是深深的忧虑。
她的琴,在逐渐走音。
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,只要你拉小提琴,它的弦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微小的位移,变得松弛,尤其是长时间的演奏过后,为了保证音准,是需要反复调校的。而从她拉出第一个音符开始,我就发现不对劲了。这就是一个乐手的直觉。
她并没有调校,这说明了什么?她根本就没有百分百的投入,压根就没有意识到琴的萎靡状态。她的精力,花在了与我躲闪的功夫上。
罢了,我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,我得去找个地方捋一捋。
在夏雨涵和彭滢错愕的目光中,我起身顺着人群之间留出的空隙向场外走去,学学人家庄歆然去吹吹风吧,或许能改善一下我纷乱的思绪。
让我没想到的是,事情在我起身离去的那一刻,陡然发生了变化。
舞台上的少女本就极力躲闪着心上少年的目光,却又不忍想再多看一眼,惊鸿一瞥下,她看见了少年鹤立鸡群的离去身影。血液,在此凝固了。
瞳孔剧烈地颤抖着。
这时,我才发现,昨天晚上我放下了手机,我真的还是没能放下你。
老师,你真的要走了吗?因为我一时的冲动,你真的抛弃我了吗?
你真的要去找那一个女孩了吗?因为她比我更勇敢,更热烈,更聪明和更让你心动,而我只会让你失望,无奈,给你添麻烦......,还要让你做出那么为难的选择......你对我彻底丧失信心了对吗?”
......
“老师,你刚才说的那些,都是真的?”
“当然,许文可和我没关系,很抱歉我现在才告诉你,你愿意相信我吗?”
......
“老师,我们还是暂时做师生吧,大家好像都不赞同我们。”
“你是认真的?为什么?就因为他人的眼光?我希望和我说这句话的,是彭滢本人,而不是她屈从的灵魂。”
......一段时间的沉默......
“墨青,我们还是暂时做师生吧。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严肃地直呼你的名字了,以后,我还是叫你老师......好吗?”
......
“看来你有自己的主意了,这样的话......如果我想现在极力挽留你,你会改变主意吗?”
......
“大概不会吧,老师,因为我想自己再做一次选择。”
“从小我一直循规守矩地顺从着爸爸和妈妈,他们让我学习领导力,我就学习,她们让我学习礼仪,我就学习礼仪,她们说我拿不到菲尔丁奖就不让我继续精进琴艺,我就四处寻找老师帮助我度过这道难关,从小到大,我自己决定过的事似乎就只有一件——学琴。”
“我很惭愧,很憎恨自己的懦弱,懦弱到就连领导班级都要放空自己,硬着头皮学着威严模样迎面而上,而不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那个委员长......。我要学着改变自己了,而不是让我的父母和哥哥们这些前辈来指导我的人生。这样的话,我们的影子恋人约定就作废吧,不过也许待我成长到了那一天,我会再依靠着你的肩膀,认真而自信地倾听你念给我的情书的。”
“你那个‘暂时’......很安慰人啊......。”
“老师,因为现在我决定的,正是自己掌握自己的第一步,只有这样,我才能抛去一切包括老师你的一切杂乱,认认真真的审视自己。并且......尽快平息这场我造成闹剧,还你一个清静,让我们都重新回到正常的高中生轨道上去。这是我必须做的事,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委屈自己了,老师,只要我们暂时分手,大家的注视就不会再诘难你了,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......。”
“......那......滢滢,你要学会的,不是自己心血来潮,一时冲动地偶尔做一次决定...我真的很担心你现在的状态,因为我感觉你现在的心态很不稳定......。就连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不像是你了。”
“嗯......我知道,老师,我也迟早该踏出这一步了,老师,你知道吗?我现在不敢看见你的眼,我害怕里面都是失望。”
“只要是你决定的,是符合我们之间约定的,我就全力支持你。”
“老师,真的不会责怪我吗?”
......再一段时间的沉默......
“老师尊重你的选择。”手机屏幕出现了简略的一行字。
......
原来,我又犯错了,她喃喃道,电光火石之间,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混乱的脑海。
老师,难怪你说我现在非常矛盾,原来是因为——选择自主和选择你,并不冲突啊......。
为什么老师你,可以这么成熟,这么理智,让我自惭形秽?
“崩!”
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,剧烈颤抖的琴弦断然震裂,清脆而刺耳的崩裂声通过麦克风和扩音器,如一片震耳欲聋的冲击波扫过了整片操场。让在场的所有人纷纷为之变色。
弦居然断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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